□ 吳蘇
冬日清晨，安康城在微光中漸漸蘇醒。早點鋪子的燈盞次第亮起，蒸籠里升騰起白茫茫的熱氣，油條在油鍋中嗞滋作響……煙火升騰處，天一商業街里40歲的李玉娥與愛人李永山經營的砂鍋店格外引人駐足，店內不過40多平方米，擺著6張簡單的桌椅，卻悄然飄散著讓人念念不忘的味道。
這家“夫妻店”于今年6月開業，短短半年便攢下不少熟客。在附近上班的劉先生便是常客之一。“有時候不知道吃啥，就會過來吃個砂鍋。”他語氣平淡，眼里卻含著笑意，“十幾塊錢吃得飽飽的，身子也暖烘烘的，后來常帶同事一起來。”這番樸實的話語，道出了許多老顧客的心聲，食物若僅為果腹，便少了魂魄；能讓人惦念，且愿意為其奔走相告，其間定然藏著打動人心的溫度。
砂鍋里的暖意，源自嵐皋縣那張響亮的特色美食名片——“嵐皋砂鍋“，這也是當地人代代相傳的味覺記憶。李永山的父母多年前便在老家佐龍鎮開過砂鍋店，一口口黑陶砂鍋在炭火上咕嘟翻滾，燉著山間的新鮮食材，也燉著尋常人家的煙火歲月。李玉娥與李永山結婚后，像許多鄉鎮夫妻一樣，生活圍繞家庭打轉，孩子年幼、父母年邁，他們便在老家附近打零工，輾轉于各類餐館飯店，雙手漸漸沾滿了柴米油鹽的氣息。李永山的砂鍋手藝，便是那時在日復一日地觀察、學習與琢磨中慢慢習得。嵐皋街頭砂鍋店隨處可見，但若想從食客變成掌勺人，其間少不了無數個晨昏的默默練習與用心體悟。
2018年，為了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，夫妻倆在安康城區購房，生活重心從鄉村遷至城市。2023年，李玉娥鼓足勇氣在漢濱區開了一家早餐店，天不亮便起身和面、熬粥、準備小菜，雖辛苦卻踏實。隨著家搬到高新區，夫妻倆盤算著在家附近再開一家小館子。“做早餐吧，周邊已有不少店鋪，安康人大多愛吃蒸面，我們又不擅長；做中餐則成本太高。”思來想去，兩人最終決定回歸熟悉的領域，開一家砂鍋店。“我們嵐皋人就愛吃砂鍋，有湯有菜，添碗米飯就能吃得滿足。”李玉娥笑著說道。
這家小店，恰似夫妻倆在城市里種下的一株小樹，盼著它生根發芽，為一家人遮風擋雨。每天清晨7點多，李永山騎著電動車穿行在早市，精心挑選最新鮮的蔬菜與泛著光澤的肉類；李玉娥則在店里忙活，仔細擦拭每張桌椅，將辣椒醬、蒜泥、醋壺一一擺放整齊，動作熟練而從容。孩子在不遠處的學校求學，日子雖忙碌，卻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穩穩系住，踏實而明亮。
飯點一到，小店立刻變得生機勃勃。后廚的深桶里，每日現熬的骨湯微微翻滾，升騰起綿密厚重的熱氣；臺面上，碧綠的青菜、柔韌的豆皮、透亮的紅薯粉、金黃的蛋皮，整齊碼放在锃亮的不銹鋼盤里。客人點單后，李玉娥應聲回答，利落地舀起一勺乳白的骨湯注入砂鍋中。湯沸后，她按食材熟的順序依次下料，五六分鐘后，一鍋熱氣騰騰的砂鍋便端上桌來。湯面浮著一層紅亮亮的辣椒油，底下藏著滿滿的菜與粉，香氣撲鼻。尤其在寒冬時節，推門而入的瞬間，寒氣尚未散盡，便先被這股熱氣擁入懷中。坐下來吃一口菜、再來一口吸飽湯汁的粉、喝一勺醇厚的湯，身心瞬間被暖意包裹。所謂人間煙火，大抵便是這般模樣，用最樸素的方式，熨帖著普通人疲憊的腸胃與心神。
為了守住這份“熨帖”，夫妻倆在味道上花足了心思，骨湯用新鮮筒子骨慢火久熬，蔬菜必須當日采買，就連那堪稱靈魂的辣椒醬，也是用青紅椒與蒜瓣手工細細“塌”制而成，香氣濃烈而純粹；牛肉、肥腸、排骨、雞塊等葷料絕不敷衍，提前洗凈鹵煮入味，靜待在砂鍋中與骨湯完美交融。口味上，除了家鄉經典的三鮮風味，他們還因地制宜增添了番茄的酸甜與麻辣的酣暢。于是，陌生過客成了回頭客，回頭客又成了帶來新客的“活招牌”。在一鍋鍋咕嘟作響的尋常味道里，日子也有了溫暖的回響。
“我們嵐皋人最愛三鮮口味，吃的就是食材本味。”李玉娥一邊擦桌子一邊說道:“但安康這邊很多人喜歡麻辣口味，覺得夠勁。我們就反復調試，辣椒怎么炒更香、花椒怎么放更麻，都試過好多次。”她語氣平淡，可這“試過好多次”的背后，是無數個收工后的深夜，夫妻倆對著剩料專注調整配方的身影；是希望外鄉人能透過改良的味道，觸摸到“嵐皋砂鍋”那份不變的精髓。
日頭西斜，夜幕降臨，沿街商鋪披上霓虹外衣，“嵐皋砂鍋”的燈牌準時亮起，上面寫著一行樸素卻動人的文字：“傳承媽媽的味道，每一鍋都是招牌。”陸陸續續有食客推門而入，熟稔地招呼：“來份排骨砂鍋”或是“老樣子，三鮮加個煎蛋”。李玉娥清脆應答，李永山在后廚灶火前忙碌。騰騰熱氣模糊了視線，也仿佛隔絕了外界飛速流轉的時光，小小的空間里，只有食物在火上溫柔的沸騰聲、碗筷輕微的碰撞聲，以及食客滿足的嘆息聲。
這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“夫妻店”，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，只有日復一日的堅守。他們以自己的節奏，熬湯、選菜、調味、迎客，將家鄉的山野風味，緩緩煮進城市的萬家燈火。砂鍋中咕嘟翻滾的，不僅是新鮮食材，更是細水長流的期盼，關于孩子的未來，關于生活的安穩，關于讓家鄉味道被更多人記住的小小心愿。
